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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我叫吴丽敏，陕西人，是一位有着30多年教龄的初中英语老师。因为从事教育，无论在工作和生活中，我都非常认真、严苛。
也因此，我带的班级重点升学率一直名列前茅，不过，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作品，还是我的女儿祝语。
祝语从小品学兼优、文静顺从，钢琴、书法、象棋都拿过奖。2005年，女儿考到英国去留学，毕业后留英工作，并和中国留学生刘昊结了婚，生了外孙女麦克斯。
一切和和美美，只等着我退休享福了。
哪知，2017年初，我办理了内退，忙碌的生活突然闲下来后，我与孩子他爸的矛盾却日渐增多，每天争吵不休，最后竟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。
2018年4月，孩子他爸竟提出要同我离婚!理由是，我偏执、不可理喻，这辈子他受够了，如今他也老了，还想要多活几年!
我震惊了!我和他是30年的老夫老妻了，老都老了，才说受不了我的性格!再说，我们这一代人，夫妻之间都是凑合着过，现在大半只脚都要跨进棺材了，还闹离婚?
这事儿我始终想不开。不过，你要离，我也不会挽留。这世界也不是离了你，我就活不下去了。我这点骨气还是有的。这就是我的性格。
不过，离婚的事，除了女儿女婿，我谁也没告诉，还是觉得丢不起那人吧。
正巧，麦克斯刚好四岁，开始在英国上学了(欧洲地区四岁读小学)。之前麦克斯回国的时候，养成的一些“老外”习惯就让我颇为不悦。
例如，跟陌生人打招呼直接亲脸;在亲戚家吃饭时，用手胡乱抓饭，筷子把碗盘敲得叮当响;不会背九九乘法口诀和唐诗三百首;对长辈直呼姓名等等。
我知道，女儿女婿平日要上班，精力有限，可能对孩子疏于管教;但现在，我完全有时间、有精力、更有义务去帮女儿带好孩子。
再说，我们那年代，生活水平普遍不高，我都能把祝语培养成优秀范本，如今，麦克斯有着更为优越的教育环境，只要我加以引导，外孙女一定能成为祝语2.0!
于是，2019年初，在女儿女婿的盛邀下，我抱着全方位悉心栽培外孙女的远大计划，启程飞往英国。
02
刚到女儿家的时候，外孙女麦克斯对我非常热情。“姥姥、姥姥”地叫个不停，还跑去房间把她最爱的黄油饼干拿出来，一把塞到我嘴巴里，然后直接往后一仰，坐在了地毯上，叉着两条腿、咯咯咯地开怀大笑。
这一仰，她的小裙子整个都掀了起来，两条胖乎乎的小腿和内裤展露无遗。
看到这儿，我哪还有心思吃饼干啊?赶忙站起来把麦克斯的裙子拉下来，让她挺直脊背、乖乖坐好。可这孩子太顽皮，根本不受控制，继续像个不倒翁一样，四仰八叉着。
我一边给孩子整理衣裙，一边埋怨女儿：“一个女孩子，这都要上学了，怎么还是站没站相、坐没坐相的?穿什么裙子，你看看，这要被外人看到了，显得我们孩子多没教养!”
一听这话，女儿眉头一皱，有点不耐烦地说：“妈，你怎么一来就挑错?麦克斯才四岁，正是天真浪漫的时候，这又不是军训，要什么站相、坐相的?她现在大了，每天穿什么，都有自己的主意，不要太干涉她!”
我一看女儿这态度，有点火了，忍不住声音提高了八度：“难道我说的这些话有错吗?我这还不是为了孩子好!女孩子仪态就要从小培养，你老顺着她的意，等她长大了有埋怨你的时候!再说了，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穿裙子臭美，那心思都在打扮上了，还怎么学习啊?”
可女儿不但不认同，还气呼呼地直接把孩子拉到了房间里，“砰——”一声关上了门。我就更气了。这是干什么?我这才刚来，就要给我甩脸子，下马威吗?
为这事儿，我们母女冷战了两天。最后还是女婿从中说和，我们才缓和气氛。谁知，这只是烦恼生活的开端。跟女儿一家生活久了，我发现女儿、外孙女都在跟我对着干。
比如，麦克斯不会用筷子，而她年纪太小还不能用刀叉，女儿女婿就让她用手抓饭吃。结果，孩子就把饭弄得桌上、椅子上、到处都是。
孩子挑食，不爱吃蔬菜，他们也不管，不给孩子喂，反正一到时间就把餐盘给收走了，也不管孩子吃没吃饱、营养是否均衡;
我每次追着孩子喂，心想，这多吃一口都是好的啊;可女儿一见我喂饭，就拉长了脸。
我就纳闷了，批评女儿：“人家国内的妈妈们为了孩子，一个个都化身厨神，各种营养餐每天不重样地弄给孩子吃，生怕孩子营养跟不上。你倒好，我多喂一口，你就跟我做了什么错事一样!”
每当这时，女儿就很不耐烦地说，“妈，你别总是别人、别人的，我自己生的娃，我会自己负责的!”这把我气得!我不明白，祝语现在怎么成了这个样子，以前，她可从不敢和我顶嘴的。
03
除了吃饭，家里的样样事情，我怎么说、怎么做，都不合女儿的心意。麦克斯才四岁，女儿女婿就让她自己刷牙、洗袜子。我也知道，他们是想锻炼孩子。可是，孩子那么小，怎么做得好?
他们也不教，任凭麦克斯把浴室搞成“凶案现场”，等孩子折腾累了，蹭了一身的肥皂泡，就爬上床倒头就睡，也不管清洁剂残留对孩子皮肤的伤害。
我实在看不下去，要把孩子弄醒洗个澡，可他们夫妻俩却说，这有什么关系!我不甘心，继续去拉麦克斯，女儿却冲我吼：“妈，你能不能不操这份心?”
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!我如果不操心，你祝语能有今天的成就吗?现在，翅膀硬了，就觉得我唠叨了?儿大不由娘，女儿现在如何，我是管不着了。可外孙女麦克斯，自幼在国外长大，就更需要注重汉文化的熏陶培养。
于是，我每天要求麦克斯背诵一首绝句，可麦克斯心思都在玩乐高上。简单的两句话，愣是一整天都背不下来。
我一着急，就脱口而出：“这都记不住，你怎么这么笨啊!”麦克斯睁着两个大眼睛，无辜地对着我，哇哇地哭。
为了哄好孩子，我又拿出巧克力贿赂她。之前女儿规定她两天内只可以吃一颗巧克力，我想激励她赶紧背诗写字，完成了就可以吃巧克力。
可是，这孩子居然不为所动，说妈妈不允许的事不能做。
到了晚上，麦克斯还跟女儿告状，说姥姥骂她是笨蛋，又讲述了自己抵抗诱惑的“光荣事迹”!这一来，女儿又说我这不好、那不对。
作为桃李满天下的教师，难道我还不会教孩子吗?我用我的教育理念、教育方法，培育了那么多品学兼优的学生，祝语有今天也同样受益于幼年我对她的严格要求。
可是，同样的方法，麦克斯怎么就一点也不上道呢?
这也让我心里一直气不顺，充满了挫败感。
04
2019年4月下旬，麦克斯的学校放了一个多星期的复活节假，开学后立刻会进行一次小测验，考一些红绿灯、数数、词汇认知等幼儿知识。
不过，假期的时候，麦克斯着凉了，有点小感冒。次日一早，女儿祝语就说麦克斯生病，不能送去学校，需在家休息。
可我认为，麦克斯只是一点点轻微的感冒，况且当天还有小测验，虽然考试无关紧要，但对孩子来说，这是一个阶段学习成果的认同，我觉得不能缺席。
于是，我寻思着借这次机会教育麦克斯，让她知道，越有困难、我们越要努力克服。
所以，等女儿女婿上班后，我给麦克斯喂了从国内带来的小儿头孢、感冒清，然后把她送到学校便回了家。
可是，我前脚刚到家没一会儿，后脚就接到了老师的电话。
听起来，那老师态度还挺严厉，直接要求我把孩子接走，说孩子生病了就应该在家休息，强行上学是没有责任感的表现，况且也可能传染给其他孩子和老师。
这些话让我气不打一处来：稍微一点小感冒就不上学了?一个人的毅力都是从小培养的，如果这点困难都不克服，那岂不是养成一身的公主病?
后来，女儿一下班，麦克斯就鬼头鬼脑地拉着女儿进了房间，不用说，这个熊孩子又要打小报告了!
只见祝语从房里一出来，就指责我：“妈，您怎么又给麦克斯喂药了!小感冒真不用吃药。我早上都说了，就让麦克斯在家呆着，您怎么又自作主张送她去学校了?”
我气都不打一处来：“是啊，就是个小感冒，干什么大惊小怪的。都说西方教育好，我看，这样培养出来的孩子，肯定吃不了苦。你看你大舅、二舅家的孙子们，培养得多好，跆拳道、钢琴、书法，孩子生病了也嚷嚷着非去上课不可。”
祝语一听这话，就跟刺猬一样，又毛了，说：“妈，你能不能不要张口闭口就是人家，人家，你不嫌烦，我听着都烦!”
“我烦?你还嫌我烦!我给你养这么大，我容易吗?好，以后在这个家，我就当哑巴好了!反正，孩子是你的，你记住，以后有你受的!”我气得浑身发抖，“砰”地一声，进了房间。
05
那晚，我躺在床上，彻夜未眠。我不知道，我与女儿之间到底怎么了。以前，那个百依百顺的女儿哪里去了?
按道理说，祝语也这个年纪了，自己当了妈以后，应该更加懂得母亲的不易，要更体谅我才对。
可她倒好，自己的孩子不好好管教，我替她教育孩子，她对我没有一句贴心的话，还责备我种种不对。
这份苦心，她不理解，就算了。我嘴巴上说，不管不管，却不能真的放任孩子，哪家的老人不是盼着孩子好?
没想到，我与女儿之间的不合，竟在我们家中引发了一场大海啸，还引得警察也上了门。
那是2019年10月的一天，女儿和女婿因为一点小事引发了口角，女婿拉着脸出了门不理人，麦克斯也知趣地自己回房间玩了。我自然而然地就想去调解一下。
作为丈母娘，无论他们夫妻谁对谁错，我肯定是要先教育下自家闺女的。鉴于女儿这些日子来，对我的态度，我觉得有必要，让女儿好好反省下自己的问题。
没想到，女儿很不耐烦地让我不要插手，说这是他们夫妻间的私事，无需我过问。
这哪是解决问题的态度，我实在看不下去，就冲她嚷嚷了几句。我们越说火气越大。
我便开始一件件地翻旧账，历数自我来到英国起，几乎每一件事都吃力不讨好，眼睁睁地看着外孙女的教育和成长走了歪路，操碎了心却没有人领情。
而女儿则控诉，说西方的文化就是鼓励孩子自由发展，我那一套“狼式教育”早就过时了，她居然还说，我所做的一切，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和控制欲!
女儿越讲越委屈，一边哭，还一边说她小时候被我强势教育下压抑了太多年，以致于如今性格上的缺陷都是我造成的。
“妈，你知道吗?我小时候写作文《我的母亲》，看到这几个字我浑身都发抖!别人家的母亲都是温暖的含义，而你呢!只会打我、骂我、让我学习、逼我弹琴画画练舞蹈!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弹钢琴!
“人家回忆起童年，都是游乐园、野炊、疯玩，而我的童年，除了学习、搞特长，还有什么?所以，我绝不会让这种不幸延续到我女儿身上，她喜欢什么就做什么，西方教育也是这么鼓励她的!”
06
听了这话，我简直要疯了!眼前的女儿是那样的陌生!
小时候，她就特别乖巧、听话，怎么现在成材了，这些都成了我的错?这哪还是邻居、同事、朋友嘴里的那个“成功范本”?
我颤抖着，不由地指着她骂：“你口口声声英国英国，你别忘了你是中国教育下出来的孩子!没有我的严格管教，没有我给你打下的基础，你出得来吗!
“现在跑到这鬼地方就想当卖国贼了?我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，养了你这个白眼狼!”
女儿的眼泪扑簌簌地掉，一边捂着胸口、一边断断续续地接着控诉：“我来英国上学怎么就卖国贼了?你知不知道，我后来拼尽全力地学习、拿奖学金，出国留学，这一切都是为了远离你!”
说着说着，她居然还为她爸鸣不平：“爸爸都六十岁的人了，你在家，管他像管儿子一样!这不许那不让，爸爸出去下个棋，你也吧啦吧啦地数落他，说他天天不着家。
“你就是这样，非要别人按照你的要求来，你有尊重过我们吗?你有尊重过麦克斯，想过她不是你的提线木偶，她也是一个人吗?
“我的前半生已经这样了，但是麦克斯，你管不着、也管不了!我看，爸跟你离婚真是离对了!”
祝语就这样一直历数我的种种罪状，最后竟然还提及前夫这个“挨千刀的”，长时间积累的不满和怨气让我浑身发抖，抬手就狠狠给了女儿一巴掌，反手又用手在她头上打了两下。
小时候，每当她不听话或者没考好，我都是这样教育她的，这个动作几乎已经成了我俩的习惯。
没想到，声音把麦克斯从房间里惊了出来。麦克斯瞪大着眼睛看着这一切，她看到妈妈哭得歇斯底里，立刻扑上来要保护她妈妈，指着我大喊：“stop it! stop it!(停下来!)”然后，哭着就又进了房间，嘴巴里面嚷嚷着说去拿手机要报警。
听到外孙女这么喊，我更生气了，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，再瞧瞧这熊孩子，都被惯成啥样子了?还要报警?这是要把我这个外婆当仇敌一样。
07
这边我还在教训着女儿，没一会儿，只见麦克斯又从房间跑出来，哭着说“姥姥坏，姥姥打人”，还紧抓我的手，朝我的腿上咬了一口。
我真是，气得肝都发颤。这孩子，要是再不教育，以后可还怎么得了?
一怒之下，我顺势把她抓起来横放在腿上，照着她的屁股就打了几下。孩子顿时哇哇扯着嗓子哭。
正在这时，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两个人，踹碎了我家的玻璃，“倏”地就窜了进来，还没等我看清楚，有一个人就从后面死死拷住了我的手，同时一把枪顶在我的后脑上!
原来，麦克斯还真的报了警。
后来，我才知道，英国长大的小孩，在幼儿园里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报警、如何寻求警察的帮助。
此外，家庭暴力或者虐待儿童是重罪，我打了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，“人赃并获”。
我在教训孩子时，喊叫的那些“看我不打死你”之类的威胁暴力性语言一字不漏地被录了音，这更让警察误认为我极其凶恶，甚至有理由把我当场击毙!
就在警察要把我带走的时候，我还不知道我到底犯了什么罪，拒不接受，强烈反抗，两个警察差点把我的胳膊拧断，如此一来，我又多了一个拒捕的罪名。
两天后，当我从来拘留所看我的女婿嘴里知道这些罪名时，几乎当场晕了过去!
在英国人看来，我危险、暴力、伤害家人，可我在过去的几十年里，确确实实就是用这样严格的要求，把女儿和一批又一批学生送进了重点大学，这背后也都是我为他们前途着想的拳拳之心啊!
教育孩子，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。
因为，玩是所有孩子的天性，要是都由着孩子的性子，天性解放，那会毁掉多少有天分的人?
所以，我们这辈人都秉承着“严师出高徒”“没有规矩不成方圆”“不打不成才”的箴言。
可现在，直到听到女儿的那些控诉，且在麦克斯身上发现教育模式“失灵”后，我在警察局里才开始反思，难道我真的错了?
不过，女儿虽然对我有怨气，但她一看事情闹到了警局，心急火燎。他们在外面为我的案子不断奔走。
后来，祝语向警察局出具了谅解书，又求助了华人社团集体签名，解释了中国家庭关系与西方的不同，试图说服他们，我这种行为在老一辈中国家庭中是可以理解的。
同时，祝语和女婿还花了大价钱请了一位声誉颇高的华人律师为我辩护。
08
鉴于我之前无案底，加上祝语的这些努力，在我缴纳了两千多英镑的保释金后，警察局放弃了对我的起诉，但我的案底被交给了移民局，签证撤销，需立即被遣送回国;
同时，我在两年内不得申请英国签证，五年内不得与麦克斯在50米内的距离接触。五年后，我需经过专业机构的精神鉴定合格和监护人的同意，才可以接触麦克斯。
想到自己只是同中国的万千父母一样教育了孩子，就被判了“刑”，我既震惊又害怕。可还未等我反应过来，就被强制送上了回国的飞机。
回到西安后，我一个人在家魂不守舍、终日郁郁寡欢。过了很长一段时间，我才从最初的恼怒和委屈中走出来，开始尝试反省。
孩子他爸得知这一切后，也特意回家来看我。
他默默地给我做饭、照顾我，分析说：“你这个人啊，就是太强硬，你总希望所有人，都按照你的意愿、想法生活，走在你规定的轨道上。只有这样，你才觉得，一切都尽在你的掌握中，你就会获得一种安全感。可这怎么可能呢?
“以前，女儿小时候，是很活泼的，但你总希望把她教育成‘淑女’，天天把她关在家里。动不动就是拿‘人家’来贬低她。只要她一有反抗的苗头，你不是打就是骂。
“可那一套过时了!像麦克斯这样的孩子，她有她的思维、她的想法，从小自由惯了，更不可能听凭你的控制。我们老了，该学会放手了……”
前夫的话让我再次陷入深深的思考。
我回忆起对女儿的教育，是啊，我多年来信奉的那些教条也并不完全是真理，我还口口声声打着“为你好”的名号。
说到底，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掌控的欲望，忽略了他人真实的感受和需求。
在和女儿一家视频时，我也道了歉。好在，麦克斯并未“记仇”，还在视频时说“想我了”。女儿也说，之前对我语气态度不好，郑重向我致歉。
现在，我已经完全想通了，最近也还加入了广场舞的行列。
如果碰到一些亲友来跟我咨询教育方面的问题，我还会把在英国的“糗事”讲给他们听，并告诉他们，儿孙自有儿孙福，我们老年人少操心、少干涉，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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