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一部分裂的电影,围绕着“看懂”和“没看懂”,影迷分裂成不可调和的两个阵营。连诺兰的铁杆粉丝们也开始内部分裂,一部分人坚守阵地为诺兰摇旗呐喊,一部分人则公开表示走到脱粉的末路。文科生和理科生也纠结了,文科的感情动物一头扎进细节的毛线团里,工科的理性动物却开始为诺兰的情感张力操碎了心。几乎没有人敢说“看懂”了《信条》,但越来越多人明里暗里觉着自己“看懂”了诺兰——他并没有那么神。极少数公开表示“看懂”《信条》的,迅速成为多数人逆向群殴的标靶。
且放下“看懂”和“没看懂”的纠结,回溯诺兰的整个创作轨迹,不难发现对时间的玩味,一直是诺兰嗜血如命的执迷。早在他的处女作《追随》时,便开始用阡陌交错的时间来迷惑看客,《记忆的碎片》用失忆重置了时间并打碎了人物命运,《失眠症》用过去和当下囚困人物,《致命魔术》借日记拨弄时间的琴弦——统统都是对时间的玩味。然而这些仅只是小试牛刀,2010年《盗梦空间》开始,诺兰就像是吸了猫薄荷的猫,彻底疯癫在了时间里。这一年,诺兰通过梦的阶梯层级,把时间依次拉长,一个全新的时空镜像诞生了。在卸下《蝙蝠侠》三部曲后,诺兰一头扎进了《星际穿越》,开始以现代物理为基石,尝试用时空扭曲来拯救人类。甚至连纪实背景的《敦刻尔克》,诺兰也能把陆上一周、海上一天和空中一小时营造出平行时间的错觉。
《信条》把玩的依旧是时间的命题。和《星际穿越》以科学推演为底色类似,《信条》引入了物理学前沿的熵理论,用影像呈现的方式,探讨“逆向时间”和“正向时间”交织的可能性以及它的怪诞。人物通过旋转门制造出的“逆向时间”可以让同一人物和未来的自己偶遇,但和传统时空穿越或时间旅行概念不同的是,穿越到当下的人物的一切运动轨迹是逆向的,视觉上是倒带的效果,时间旅行者往往不可让人物的未来和过去交集,但《信条》不仅让穿越人物和当下交集,还扭打成一团,故不再是穿越那么简单,而是一个全新的时空倒错和叠加的体现。有关时光倒流的创作,大卫·芬奇有过一部《本杰明·巴顿奇事》,也叫《返老还童》,讲的是一位生下来苍老,一步步蜕变成壮青年,最后回归婴孩的奇人故事,然而这个故事只是把个别倒流的人生放在常态生活中,当做生命奇观来记叙,并没有其它哲学的野心。
和《星际穿越》的纯科幻探索不同,《信条》还兼顾了商业谍战的诉求。故事的主线,是一位无名无姓的情报人员,如何通过蛛丝马迹抽丝剥茧追查“逆向材料”根源,最后拯救世界的故事。片中毁灭世界的“逆向装置”和“算法”,也可以换成其它魂灭全人类的武器,比如好莱坞屡试不爽的各种核武器或生化武器,而大反派偏执到玉石俱焚的套路,与其他简单粗暴好莱坞反派无异。影片剥离科幻元素,就是一部中规中矩的谍战片,向左有拉风耍酷的《007》系列,向右有烧脑工整的《谍影重重》系列,并无优势可言。好就好在它在谍战片里植入了高大上的物理学前沿熵理念,加上“逆向时间”的处女地与神秘性,让整个故事悬念丛生,天花乱坠。
《信条》的叙事性有其繁复跳跃的一面,加上“逆向时间”视觉呈现的反惯性,让影片阅读障碍重重。然而稍微冷静的影迷,不难理出导演的创作逻辑,即时间的闭环。几乎每一个人物和每一个细节引出的时间线,都能形成一个闭环,整个故事是一个大闭环,各细节又形成无数小闭环,最后是大闭环里套着无数大小不一的闭环。比如二人组顺利进入免税港保密区偶遇“逆向时间”的神秘人,发生打斗,后来的剧情展开解密,神秘人就是他们自己,又换成“逆向时间”视角展现一遍,形成时间闭环。再比如公路追逐戏中,“正向时间”的主人公看到一辆银色车诡异逆翻,在后来的情节中他通过逆转门登上了这辆车,在“逆向时间”里换了个视角解构翻车始末,加入更多细节,形成一个时间闭环。
《信条》里的诺兰,就像是吸食了一整袋猫薄荷的猫,疯狂而快速地画着时间的圈圈,密密麻麻,铺满了故事始末。吃瓜群众所谓“看懂”和“没看懂”,其实多为圈圈数多少的争执。当然也有未形成闭环的开口——比如尼尔之死,以及焊接不牢的端口,这些又成为部分瓜民对诺兰指手画脚的所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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